火把熄滅時，剛好有幽幽的冷風從甬道出口吹來。絲諾打了個寒顫，向前走的腳步忽然有些躊躇。

在她停滯不前時，西亞無比溫柔的“絲諾別怕”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被馬兒嚇到時他那句語氣認真的“鼓起勇氣來，你越是膽怯，它們越不會把你放在眼裏”也不斷在她耳邊回蕩。

她忽然覺得有了底氣，這份底氣盤踞在她心底，熱騰騰的，溫暖的讓她想要流淚，溫暖的讓她挺起腰桿，不再懼怕前方未知的黑暗與寒冷。

“嗒——嗒——”

鞋子落到石磚上，空幽的腳步聲在甬道中回響。絲諾咬著唇，一步步小心的向前走。當她看到前方微弱的火光時，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神並沒有放松下來，反而繃得更緊了。

有光，可能意味著有人，或者是其他無法預見的驚|變與轉折。

***

與第三軍一起駐守海島的安德魯和幾位高層將士最近一直在整理人魚海的文件和資料，當安德魯翻開從前的剪報薄時，一張殘舊泛黃的紙頁忽然脫落，打著旋飄到了地面。

安德魯彎腰將脫落的剪報拾起，想重新夾回剪報薄，餘光掃過，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咦？”

因年代久遠，薄薄的剪報變得相當脆弱，他將燭光對準泛起毛邊的紙頁，小心翼翼的查看那些油墨字跡。從左上角標註的日期他推斷出，這張剪報出自《德蘭時報》二十年前的一則舊新聞。大概內容是：神聖德蘭大主教探海計劃失敗，兩千人喪身海底，百餘人失蹤下落不明，大主教名譽掃地，自盡身亡，而新繼位大主教還不到六歲，神聖德蘭的民眾對此憂心忡忡。

二十年前神聖德蘭組織的大探海，安德魯只是聽長輩提起過。當年事情發生時，他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不過從這則剪報上“兩千人喪身海底，百餘人失蹤下落不明”就可以看出，這片海域的確非常危險。安德魯一直惦記著杳無音訊的絲諾和下水尋人至今未歸的西亞，這幾天又沒日沒夜的統合人魚海、鄰國和國內各方面的消息和密信，原本從艾塞返程時肚子就不太舒服，現在更是疼的難以忍受。

第三軍團的一位校尉將提神的咖啡端到安德魯桌前，看到安德魯有些發青的臉色，便勸他：“戴蒙爵士，您還是休息一下吧，這裏有我們呢。”

“睡不著，幹脆還是工作吧。”安德魯搖了搖頭，繼續整理一桌的文件。

“戴蒙爵士，有聖書城送來的密函。”傳信兵奔進帳篷，將老鷹腿上取下的信交給安德魯。起初安德魯還以為是戴裏克或者鷹黨的信件，西亞不在，事急從權，身為騎士團團長的他有首先處置的資格。但當他打開信件，看到牛皮紙上精致漂亮的花體字時，才知道寫信人並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沒有落款，沒有收信人，只有簡簡單單一行字：聖書城一切安好，勿念。

安德魯咽下最後一口咖啡，原本苦澀的味道，終於在口腔裏漸漸回甘。

“說什麽一切都好，城裏明明已經亂起來了吧。”安德魯將手心輕輕覆在那行清秀字跡上，眼神柔軟的幾乎化成了水。他知道這封信是那個人給西亞的，但既然沒寫落款也沒寫收信人，那就讓他暫時當做，這封過於簡潔、甚至有些冰冷的“勿念”，是寫給他的吧。

幾縷星光從帳篷的入口悄悄流淌進來，傾瀉在他的側臉上，如同一只溫柔的手撫摸著。

***

“大小姐。”女仆輕敲了兩下門，她聽到屋內悠揚的小提琴聲漸漸停歇，這才將推車送進安傑麗卡·菲尼克斯的臥室。

“今晚的咖啡，產自南大陸。”女仆將咖啡杯奉到安傑麗卡面前，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便柔聲安慰道：“大小姐，我聽大公身邊的人說起，今日得到線報，伯爵的蹤跡已經被找到。他並沒有死，而是在人魚海。”

“這樣啊。”安傑麗卡輕描淡寫道，接過女仆手裏的咖啡。

“伯爵是弗洛戈的棟梁，也是大小姐您未來的丈夫，怎會那麽容易就死掉？”女仆還想再說兩句，安傑麗卡卻將只抿過一口的咖啡遞給她。“行了，你出去吧。”

“今晚的咖啡不合您的口味？”女仆試探著問道。

安傑麗卡略微頷首：“是啊，太苦了。以後還是換回奶茶吧。”

“明白了。”女仆從善如流道，將咖啡杯放回推車。“說起來，伯爵倒是不喜歡咖啡只喜歡酒的，伯爵身邊的戴蒙爵士貌似很喜歡咖啡——”

“你太多話了。”安傑麗卡忽然打斷女仆的喋喋不休，她的聲音裏夾著冰碴：“上一個被遣送離開的女仆就是因為話太多。”

女仆的臉色變了又變，她誠惶誠恐的對安傑麗卡彎腰行禮後，不再停留立刻離開。只剩安傑麗卡一個人倚窗而立，望著遙遠天邊的星星。

夏延在人魚海，他也在，那地方是不是有大事要發生？

***

絲諾一步步走向晃動著微弱火光的甬道口。漸漸，鼻尖縈繞的不再只是潮濕的發黴氣息和海水的鹹腥，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裏，就像一個警告信號。絲諾有些緊張的微微屏住呼吸，在走到甬道口時她停住腳步，先探頭朝外面看了一眼。

又是一間石室。

絲諾扔掉熄滅的火把，踮起腳，她剛取下新火把，異變突生，地面迅速下陷，站立不穩的她急忙扶住墻壁，卻不知觸碰了什麽機關，墻板一翻，她又跌進了另外一間石室。不過在翻過去前，她的餘光不經意掃到左手觸碰的那塊墻磚，上面刻著別致的花紋，與她左臂上的紋身一模一樣。

絲諾用力推了推墻壁，石磚一動不動相當堅硬，再沒出現之前翻轉的情況，她這才轉過頭觀察新石室。這一次周圍不再是空蕩蕩的，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無數條從頭頂垂下來的、有成人手臂粗細的鐵鏈。鐵鏈銹跡斑斑，有的甚至還有倒鉤；而第二眼，她便看到一個被鎖鏈吊起來的人。

從欣長的身形上看，這人應該是一名男子。他低著頭，絲諾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瞧見披散的金色長發和屬於人類的耳朵，耳廓很精致，如同上好的白色瓷釉；單薄的麻質長袍披在他身上，上面還有一團團汙漬和血跡，看上去很是淒涼悲慘。

絲諾瞬間怒了，此時此刻，她想到那個被鎖鏈拴住、如同牲畜一樣被關了十年的自己。快步跑到被吊起的男子身邊，她用力拉扯著鎖鏈，想把它們扯斷。

“不用費力氣了，它們很結實。被關進這座地宮的人從來沒有能逃出去的。”男子的聲音平靜淡定到幾近漠然，這完全不像一個被囚禁的人該有的氣度。而當他擡起頭時，終於看到那張臉的絲諾忽然有點恍惚。

這麽漂亮的人，真是個男的嗎？

絲諾自從離開艾塞後，看到過不少長得好看的男人，清雅沈穩如西亞，活潑陽光如安德魯，耿直率性如戴裏克……而面前這個人和他們都不一樣。當他擡起頭時，絲諾忽然看不見周圍帶尖刺的恐怖鎖鏈，也看不見面前人的窘迫無助，這一路從艾塞行來時所見到的好風光：艾塞雪原的山巔日出和浩瀚長空，美酒城的熙攘熱鬧和人世煙火，海底宮殿的幽靜神秘和詭譎莫測……一切的一切，全都融在他一人的眉宇之間。

他的眼角稍稍挑起，長睫如羽，掩住半闔的流轉眸光；他的唇形薄而優美，無笑卻似笑，那顏色多一分則顯濃烈，少一分則顯寡淡，在如北地之雪般的肌膚上，像落了兩片柔軟的花瓣。

在選擇叫這人“哥”或者“姐”中間糾結了一會兒，想起少說少錯言多必失的道理，絲諾還是決定進行下一話題。

“你叫什麽名字？”她仰著頭，忽然看進他森涼的眼眸。他微微低著頭，應該是在俯視她。

“奧德拉奇·巴奈特。”他的語氣沈而涼，仿佛他不是被屈辱的吊起，面前的絲諾也不是可以救出他的人。所有的尷尬局促在他這裏，俱化為一份平靜和坦然。

絲諾捏著下巴，一臉苦大仇深的點了點頭，目光在鎖鏈上晃來晃去：“我叫絲諾·戴蒙，怎樣才能將你放下來。”

奧德裏奇·巴奈特說出姓名後，就一直在觀察絲諾的表情。絲諾全副心神都在怎麽弄斷鎖鏈上，並沒有註意到他探究的眼神。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忽然彎起唇角笑出來。湛藍如海的雙眸因這笑意，忽然泛起層層漣漪。顧盼流轉間的驚艷風情，似乎將他眼中的森涼掩去。

這可真是一個很令他驚訝的人。

“隔壁有鑰匙，就在裏面的石桌上。”他用下巴點了點側面的耳室。“裏面沒有人魚，它們知道我沒辦法拿到鑰匙，就直接放在那兒了。”

絲諾跑到耳室，一串鑰匙被大喇喇的扔在石桌上。轉身時她註意到耳室中有上升的樓梯，想必人魚就是通過這個樓梯離開的。這裏所有的石室，應該位於海底宮殿地底，被用作人魚王的秘密刑訊室。想明白這些，剛要拿著鑰匙解救奧德裏奇的絲諾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夏延對她說過，人魚無法在陸地生存，它們沒有能夠站立的雙腳和呼吸地面空氣的肺，這些石室雖然潮濕卻沒有任何海水，人魚是怎麽在這裏存活下來的？

而且從奧德裏奇的角度，他根本看不到耳室裏的情形，那他是如何知道鑰匙被放在了石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見的劇場君：

蒂爾：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魔鏡：奧德裏奇·巴奈特。

蒂爾：……男的女的？

魔鏡：是男的怎樣？是女的又怎樣？

蒂爾：（拋媚眼）是男的就收藏，是女的就留評～

最後，請允許我用一句話形容今天澎湃的心情——

山河猶在，國泰民安；

泱泱大國，何以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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